「喜剧是一个很好的沟通创作者和观众的桥梁，通过让观众松弛的方式打开观众的心防，然后把我们真正想探讨的问题表达出来。尤其是脱口秀，它能更直接地去表达、传递观点。」
访谈 | 王珊珊（北京）
作者 | 申学舟（北京）
决定做《不讨好的勇气》来自于两个契机。
2020年底，董润年跟做脱口秀的朋友有过一次探讨。他们发现，国外很多优秀的喜剧，不论是演员、编剧还是其它主创，都或多或少的有着脱口秀的背景。但在国内，当时的脱口秀虽然已经借助互联网蓬勃发展，却还没有大规模进入影视行业。
「脱口秀其实很代表当下都市年轻人的一种生活方式和生活态度。我就在想，为什么不能以脱口秀为主题去做这么一个剧呢？」董润年回忆说，回去跟团队的伙伴聊起来后，大家都觉得可以做，但是对于应该怎么做，却都还没有想好。
不久后，Netflix上线了《后翼弃兵》。这部讲述年轻的国际象棋奇才贝丝·哈蒙从孤儿院逐渐登上国际舞台故事的剧集让总编剧/导演董润年、总编剧/总制片人应萝佳备受鼓舞，「它以女性成长为切入点，做得非常有趣。也许我们也可以去尝试一下。」
「女性成长首先要面临的就是，女主角是做什么的？她在什么行业、在怎样的环境下，她的成长到底意味着什么。」董润年解释说，刚好在那个时间段两个想法碰撞在了一起，也才有了现在这部《不讨好的勇气》。
与董润年此前两部电影作品不同，应萝佳认为《不讨好的勇气》既不是《年会不能停！》那样的纯喜剧风格，也不像《被光抓走的人》那样带着哀伤气质。「这个戏是跟着人物内心走的，她在快节奏的、喧嚣纷杂的世界中，她怎么去面对。内在的自我和外部的声音是相互摩擦地往前走的。」
「我们就重新找，最后觉得应该是轻巧的、带着温暖的一部戏。」应萝佳说。「而且董润年的特点，就是他喜欢做一些新鲜的东西。」
讲一个温暖的故事
董润年最早从脱口秀获得启发还要追溯到2010年。
当时，华裔笑星黄西在美国记者年会上的一段表演让他意识到，原来中国人也可以做这个，「最早会觉得这是一个可能只适合西方人、适合英语体系的东西，但黄西的表演，虽然他使用的仍然是英语，但你知道他的思维方式、说话逻辑都是中国的。」
为了《不讨好的勇气》的创作，董润年和应萝佳在2021年先后采访了近三十位脱口秀演员。采访过程中，他们发现这些演员大致可以分为两类，一类是脱口秀还处于线下演出阶段时就进入这个行业的演员，一类是脱口秀在借助互联网蓬勃发展后才开始进入行业。
「因为我们故事放在了2015年，脱口秀在国内还处于刚刚萌芽的阶段，所以在人物上更多地综合了前面这一批人的特质。」董润年解释说，这批人的共同点是，他们在进入脱口秀表演之前都有自己的工作，在不同的行业里会遇到各自的困境，有些甚至是职场边缘人，「而在发现脱口秀这件事后，他们找到了一个纾解自己的途径。」
另一个有趣的发现是，虽然这些脱口秀演员在舞台上不仅有敏锐的洞察力，表达的观点也非常犀利，但他们生活中却基本都非常内向，「甚至有些讨好型人格。」在应萝佳看来，这是一个很有趣的矛盾体，也让团队在创作上很有兴奋感，「最大的感受就是，有得做！」
整个剧本的创作持续了两年。随着内容的丰富，原本预计12集的体量也变成了现在的24集。
在这个故事里，主角吴秀雅是众和集团内宣部的一名员工，讨好型人格的的她总是在工作生活中习惯性地避免冲突，希望得到周围人的认同，也因此总是削足适履。机缘巧合下，她接触到脱口秀这个可以直率表达自我的舞台，开始不断追逐热爱、勇敢蜕变、重新活出自我。
此前，市场上聚焦女性成长或是大女主的影视剧，其中女性角色的呈现更多是以「刚硬」为主。但应萝佳认为，现实生活中的女强人并不天然就是无畏无惧的斗士，「她们很多时候也或多或少的存在讨好型人格，内心也有自己的矛盾和纠结。」
因此，在故事设定上《不讨好的勇气》并没有大起大落式的狗血情节，而是将人物遇到的困境聚焦到日常工作、生活和情感中普通人会遇到的问题。主角通过脱口秀演出，一边疏导自己的情绪，一边挖掘自己的内心，更加看清自己的需求，从而更好地去生活。
「有时候人没有那么了解自己，我们第一时间反应出来东西不见得是内心真正的需求。所以吴秀雅通过讲脱口秀，也是把自己聊明白的一个过程。」应萝佳解释说，这也是选择李庚希来饰演吴秀雅的一个原因，「她身上有那股劲儿。」
应萝佳认为，这部剧的核心其实还是在讲一个人到底怎么认清真实的自己，以及选择做自己后要付出什么样代价。董润年补充说，所谓「不讨好的勇气」不仅仅是不讨好别人，同时也是在说不要讨好自己。「而是要真正了解自己，然后有勇气去面对真实的自己。」
在他们看来，这种逐步认清自己的过程应该是温暖的、治愈的过程。
「我们做了这么多年的创作，技术上很多问题都已经克服了。」董润年表示，每次创作探讨最多、最深的就是故事价值观的建立和表达，具体怎么写、怎么拍，反而比较容易。「因为我们想做一个温暖的故事。那什么东西是我们能够去讽刺或者去抨击的？什么东西又是我们希望去赞扬的？」
《不讨好的勇气》的闪回篇幅呈现了吴秀雅的青春往事，解释了讨好型人格的成因其实是来自于成长创伤。当她成年以后在大公司就职，仍然时时刻刻受到社会规训的约束。剧中对于职场荒谬环境的刻画相比《年会不能停！》多了些生活真实感，但本质上都是在讽刺环境异化让人变得扭曲。
更糟糕的还有「有毒」的关系，王皓饰演了一位典型大男子主义的男友，在剧中有诸多可气又可怜的细节表现，这个人物也成为了吴秀雅上开放麦的动力来源。与之形成对比的是，吴秀雅与魏大勋饰演的男主角史野是一段更理想的爱情，俩人都是因为受对方的影响才开始讲脱口秀，能够彼此滋养。
除了爱情，当徐梦洁饰演的小兰出场之后，吴秀雅就变得松弛自信很多。「我们这部剧或许没有理想的爱情，理想的亲情，但有理想的友情。」董润年强调，最好的关系是令人能呈现自己最舒适状态的关系。
新幽默气质的影视表达
在确定了脱口秀这个切入点后，团队面临的一个问题是，该怎么在影视剧中呈现它。
一开始，董润年和应萝佳认为这应该是一个相对更加严肃的故事。一方面，对于脱口秀演员来说，生活中的苦难和困境会成为脱口秀的素材和养料。另一方面，女性成长的主题也决定了其跟爆笑喜剧有着完全不同的创作逻辑。
「包括我们最初在跟平台沟通的时候也觉得，喜剧的元素应该只出现在脱口秀的部分。」应萝佳说。但在后续的剧作过程中，团队逐渐发现这样的风格使得故事整体太过压抑，于是，一些轻喜剧的元素开始被营造起来。「在压抑过后，也会给到一些爽的、解气的，可爱的东西。」
从《年会不能停！》开始，董润年就是较早和脱口秀、新喜剧编剧合作的影视导演。
在他看来，不论是情景喜剧、喜剧电影，还是脱口秀这种新的幽默形式，逻辑技术和创作方法上都有很多相通之处。「喜剧是一个很好的沟通创作者和观众的桥梁，通过让观众松弛的方式打开观众的心防，然后把我们真正想探讨的问题表达出来。尤其是脱口秀，它能更直接地去表达、传递观点。」
具体到《不讨好的勇气》，团队在创作上还做了更多的尝试和调整。
首先是对单集主题的强化表达，「我们单集开场的时候，会设置一个类似小剧场的故事，通过对日常某一个现象的观察，推导出一个既有点荒谬又合情合理的推论。再试图通过这个推论来引导出这一集的主题」董润年说。
此外，旁白的应用也让这部剧有了更丰富的观察视角。
一方面，不同于多数影视剧中第一人称视角的旁白，《不讨好的勇气》中使用了第三人称旁白的视角。「角色在说脱口秀这件事，已经是以第一人称在剖析和审视自己的工作生活了，那么我们再引入一个第三人称的、更加客观的旁白，不仅跟角色视角形成了反差，也有一种角色的生活被观察了的感觉。」应萝佳解释说。
另一方面，董润年发现观众在看剧的时候对剧中人物有着天然的信任。「角色说的话，观众很容易就误信她真的是这么想的。但其实现实生活中，人有时也是心口不一的。」董润年认为，旁白的加入能让观众更加自然地察觉剧中角色的这种心口不一，「尤其到中后期，我们是希望把这个故事在情节之外的、更背后的东西，通过旁白的方式直观地展现给观众去看。」
一个有意思的细节是，团队曾对旁白的配音做过很多尝试，最后觉得最合适的却是AI配音。
「只要是人，在配音的时候就难免会带着情绪和价值评判。」在董润年的理解里，这个旁白的声音应该是有点玩世不恭，甚至带着一些超然物外的感觉。「尝试了一些配音演员之后发现，最合适的竟然是AI。而且大家在听的时候还都没觉得有任何不适。」
事实上，对于董润年来说，不论是脱口秀这种题材还是讨好型人格这个议题，都只是一种载体，最重要的还是要有很好看的故事。
「我们希望构建一种当下年轻人新的生活方式，而剧集的形式也给了我们一个空间，让观众能够慢慢地去沉浸到这个人物身上。」他希望不同的观众在看这部剧的过程中，都能找到一些属于自己的瞬间，或者对自己有启发的片段。
「我们在创作中也是尽量地，哪怕是很小篇幅的一些角色，也能让观众看到他背后更丰富的人生，以及他所代表的生活态度。」